首页 > 人物介绍 >

木心的生平,大器晚成的天才

10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4-12-02 08:45:29    

土沉下来,会变成土壤,成为鲜花草木的苗圃;

同样还是土,浮上去,则变成了漂泊无根的尘埃。

人世间,有人是尘埃,有人是苗圃。



木心,本名孙璞,1927年出生于乌镇东栅财神湾,民国年间,乌镇有24份大户人家。站在桥头看去,那些高屋就是大户人家,孙家便是其中望族之一。

木心自小爱读书,和茅盾(沈雁冰)亦是远亲,同在一条街道的两端。茅盾到上海做事,留下一屋子欧美文学经典。年少的木心手不释卷,如饥似渴地阅读,像得了“文学胃炎症”。

待他书读多了,便尝试着创作。起初是模仿古人的风格,“神闲气定,俨然居高不下”,家人看了他的诗商讨:“弟弟年纪这样轻,写得这样素净,不知好不好?”木心写道:“我知道他们的忧虑。大抵富家子弟行文素净是不祥之兆,会出家做和尚的。”



动荡的时代,安逸仿佛是原罪,木心更是一刻不想闲着,使劲儿的往出“逃”,从15岁离家上海美专学习绘画,此后的人生都是在路上飘着了。

19岁时,他借口养病,独自上莫干山,雇人挑了两大箱书,其中有他钟爱的福楼拜和尼采。一个人住在家族废弃的大房子里,专心读书、写文章。

白昼一窗天光,入夜燃矿烛一支。渴了,冲杯奶粉;饿了,有人定时送饭。山风刺骨,景致荒凉,手背起满了冻疮,披一床被子,继续埋头不止。从夏初一到来年雪化之时,交出三大篇论文---《哈姆莱特泛论》《伊卡洛斯诠释》《奥菲司精义》,不为发表,不求成名。



1947年,20岁的热血青年木心参加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,他走上街头,演讲,发传单,投奔新四军,绘制马恩列毛画像。被开除学籍,还遭到国民党通缉,迫不得已,只好避祸于台湾。直到1949年才返回大陆。

22岁,他一头栽进艺术的堆里。却没逃得过“文革”,被捕入狱。囚禁在废弃、漏雨积水的防空洞里18个月,三根手指惨遭折断,半年后又转移到监牢,接着是长达10年的劳动改造,扫地、扫厕所,暗无天日,受尽侮辱。

他的家被抄查三次,挖地三尺,数箱画作、藏书、还有自14岁起创作的20余本中、短篇文章全数烧毁,全家人被日夜监视,姐姐被批斗身亡,姐夫被关在学校的“牛棚”里,侄子被五花大绑在学校里。某夜他乘看守不备,从木栅栏里钻出,逃出后茫然自顾,发现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,只得又从刚钻出的木栅栏里钻回。



他在白色的纸上画出黑色的琴键,夜夜在这无声的键盘上弹奏莫扎特和肖邦。“我白天是奴隶,晚上是王子”。他在烟纸背后写,在交待材料的纸上写,夜里没有灯,就盲写。前后写下65万字《狱中笔迹》,层层叠叠的蝇头小楷几乎无法辨认,他藏在破棉絮里带出来。像无声的莫扎特与巴赫,没有声嘶力竭,没有血泪控诉,有的只是他对美学和哲学的思考,与不愿辜负文学的教养。

“平常日子我会想自杀,‘文革'以来,决不死,回家把自己养得好好的。我尊重阿赫玛托娃,强者尊重强者。”平时只知艺术使人柔情如水,浩劫临头,才知道艺术也使人有金刚不坏之心。是艺术让他熬过最艰难的岁月。



出狱前,木心听到了母亲过世的消息。在纽约人拍的纪录片中,暮年木心说:我哭得醒不过来。为什么不等到我出去以后才告诉呢,非要跑进来对我说“你妈妈死了”。

木心的“道”是文学的道义,艺术的道义,文学信仰支撑着他度过劫难。

1982年,上海,55岁的木心将去纽约,重续文学生涯。临行前,他将所有的手稿付之一炬,他欲推倒重建,身边的亲友表示不解,他说,荒废的时光太多,想给生命一个交代,而这必须从头闭关修炼。

在纽约牙买加区的一幢小公寓里,他以绝笔的心情日日写作,他说:“我喜欢发高烧40度写作。发热发到不倒下,好开心。”目不窥世,足不下楼,写作,就是木心生活的常态,而他写起来几乎也是疯狂的,每天要写1万字。他出去买物品的时候也写作,随身带个小本子,走到哪里写到哪里。

他说:“好文章是改出来的,第一遍是耻辱,第七遍就是光荣。”



他将艺术融在生活里, 自己裁剪制作衬衫,设计皮鞋,烧一手好菜,用上美学概念,布置家居,点石成金。旅居纽约的日子过得不轻松,下一顿饭菜有时会没有着落,但白色衬衫、深色领带、衣领高耸、黑色风衣是落不下的绅士打扮。

1984年,移居纽约仅两年的木心成了驰名台湾的海外作家。《联合文学》创刊号内云集着港台及海外知名华语作者,第一主角,却是木心。主编痖弦为他专设“散文个展”。

这一年,真正长期隐在上海里弄的木心,名震彼岸文坛。



同年,他又在哈佛大学举办了个人画展。快六十岁才办展,他为此百感交集。木心生平第一次参展,是参加杭州的“元旦画展”。那一年他19岁,甚至还未考取上海美专。65年后,接近弥留的木心看到自己当年在画展上的照片,哭了。

他大半生居然没再见过自己十九岁的照片。

大企业家罗伯特·罗森克兰茨收藏了他33幅水墨画。捐给耶鲁大学美术馆,并办了高规格的捐赠特展。购画的金额是二十多万美元,木心的生计才从此“安定”下来。他成为20世纪第一位被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中国画家。耶鲁出版的《木心画集》,评价一直为“五星”。在纽约呆了十多年的画家李斌说:“对于华人画家来说,差不多已经到顶了。”



80年代末,他为一群旅美的中国艺术家开讲“世界文学史”,从而开始了一场长达五年的“文学远征”---从1989年1月15日开课,到1994年1月9日最后一讲。每位听课人轮流提供自家客厅,没有教室,没有课本,没有考试与证书,更没有赞助与课题费,不过是在纽约市皇后区、曼哈顿区、布鲁克林区的不同寓所中,年轻的艺术家团团坐拢来,听木心神聊。

他说老子自恋,是老牌那耳喀索斯,他比喻佛陀是飞出生命迷楼的伊卡洛斯;他引嵇康为兄弟,推崇屈原是中国文学的塔尖,而陶渊明是“塔外人”;他说巴尔扎克是彩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,他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黑白的巴尔扎克;他说鲁迅的幽默黑多红少,是紫色幽默。

木心讲课温文尔雅,但偶尔会来一句粗话:“有人对我说,洞庭湖出一书家,超过王羲之。我说:操他妈。”

1994年1月9日,木心在陈丹青家中给一干画家学生上了最后一堂文学课。67岁的木心坦承:“我是到了美国才发育起来的,脸上一大堆看不到的青春痘。”陈丹青偷偷录制了最后一课。

“他说过好几次,说我要是不到美国,前面写的全是夹生饭,幸亏没发表,夹生饭不行的!他说,到美国才成熟起来。”



后来,陈丹青整理了那五年那五册听课笔记,共85讲,逾40万字。这不是一本纯粹的文学史,而是木心的个人文学记忆,是木心之所以为木心的渊源。

这是木心留给世界的礼物,也是文学的福音书。

2006年,他的第一部巨作《哥伦比亚的倒影》在大陆故土首次公开出版,甫一见面,便给读者“惊为天人”之感。这一年,这位79岁的大师,才走进了中国大众的视野,大家开始匆忙阅读这位被遗忘了半个多世纪的“文学鲁滨逊”柏拉图式的作品,享誉中外的画家陈丹青尊称其为“吾师”,陈村阅其文“如遭雷击”,曹立伟感慨这是干净汉语的一个“标高”……

到此时,木心在自己身上克服了这个时代,他一字一句地救活了自己,也证明了汉语的尊严、富丽和高贵。

陈丹青事后省觉,老人迟迟不回,是在惦念大陆的出版事,惦念他是否有读者。“他永远在犹豫。很真实的原因,后来我才明白过来,很简单:他在等大陆出版他的书,出来后,回响会怎样。



陈丹青20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:“木心先生与我们同在一个时代,但是他出现得太迟了,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,文化断层中间部分有一个人木心。”虽然姗姗来迟,但还是来了。

他衔笔而诞,一生写作。有人说,铁树六十年一开,一甲子时间的累积,只为瞬间绽放的绚丽。

少年时的富家子弟,青年时的热血男儿,壮年时的饱经磨难,中年时的颠沛流离。“我爱兵法,完全没有用武之地。人生上,我家破人亡,断子绝孙。爱情上,柳暗花明,却无一村。说来说去,全靠艺术活下来。”一辈子的不合时宜,一辈子的干净清醒。



2011年12月21日3时,乌镇。那个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,归去了。

用木心自己的话来总结他的一生,是合适的:

难得有一位渺小的伟人,在肮脏的世界上,干净地活了几十年。

相关文章